【深度】基督城枪击血案带给新西兰什么样的反思？

3月15日发生在基督城枪击血案震惊了新西兰社会。人们在对罹难者进行哀悼的同时，也开始反思，我们在枪支管理、民族融合、社会言论、情报安全以及文化内聚方面，是否存在欠缺？带着这些问题，天维网记者采访了梅西大学国防与安全问题专家Rouben Azizian教授。

天维网：这次事件之后，大家都在谈枪支管理，你怎么看？

Rouben Azizian教授：一方面，普通人持有半自动、自动步枪的理由不够充分。最多就是有的人用来打猎，有的就是纯兴趣，没有特别必要。

另一个方面，要把枪支和人心分开来看。并不是批评政府，相比较起来，修改枪支管理法更容易。只是这个方法只能部分解决问题。因为，如果不改变人心的话，这个问题其实无法得到根本地解决。

首先，极端分子想要杀人的话，他们总归能找到杀人的办法，不一定要使用枪支。这阻止不了恐怖主义，反而会让枪支泛滥的问题往地下黑市发展。

当然在短期来看，对于枪支的管控是符合民意的，也是政府释放的重要信号，说明政府确实对这个问题非常重视，有在采取措施。

但是，与此同时，还需要考虑如何让人心真正转变。很多人简单地把这个问题归咎于澳大利亚，反正嫌犯是澳洲人，新西兰是受害者。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此人如此频繁地来新西兰，他还加入了当地枪支俱乐部，我们也了解到他与当地朋友的对话当中都是很右翼的对话，说明那里有土壤。

他选择基督城其实也不偶然，基督城本身就存在一些白人至上的团体。所以我觉得他选择基督城并不奇怪。

在新西兰，其实右翼和极右翼思想是有社会土壤的。我们甚至还有一些政治党派，包容这些思想，比如反移民的思想也是非常普遍。一些持有这些思想的政客和党派现在还在执政。所以，如何改变这部分人的思想，让极端思想没有生存的土壤，可能是更重要也是更难的事情。

（2012年基督城右翼分子游行时的照片）

天维网：新西兰确实有白人至上和种族歧视的思想土壤，这对于新西兰的安全形势有什么影响？

Rouben Azizian教授：确实存在的。我觉得不仅仅是针对穆斯林，而且还有针对少数族裔的歧视思想。

在基督城血案之后，很多人都说，“这个不是新西兰，我们不是这样的”。这话说得对，但不全对。

新西兰人确实不会用暴力手段来对待少数族裔。但是在新西兰的多元文化社会之下，还隐藏着一层歧视、偏见以及文化无知和短见的土壤。

对于部分新西兰人来说，大量的移民，对他们造成了困扰和“文化冲击”，很多人在心理和实际上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尤其，并不是所有移民来了新西兰之后，都能很快很顺利地融入主流社会。很多人还在延续他们原来的生活方式生活。这在主流社会和移民社区之间造成一些文化紧张和社会紧张，这是事实。

问题就在于，我们如何缓解这些紧张。对于移民来说，如何既能保持自己的文化特色，又能参与主流社会。对于接收移民的国家和人民，我们如何帮助移民融入。这点我要批评一下前政府，在吸收了大量移民之后，政府以及社会都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尤其是移民在社会经济文化方面会有怎样的影响，政府的考虑和准备是不足的。

天维网：由于社会土壤的问题，白人至上的思想往往很难监控。但基督城的袭击案，是否也反应出情报部门的缺失？

Rouben Azizian教授：很明显这次事件暴露了情报机构的绝对失职。50条无辜的生命被极端分子枪杀，情报部门没有任何理由来逃避这个责任。情报部门可以说这个人没有在任何监控名单上，那么问题就是，情报部门的监控名单上到底都有谁？还是情报部门的监控名单发生了问题，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我们的安全情报机构的主要工作方向，放在了维护国家的安全上。他们监控的是那些会对整个国家造成颠覆性破坏的个人和组织，比如说伊斯兰极端主义分子，黑手党和有组织犯罪等等。

但是更难对付的其实是对身份认同的颠覆性破坏行为。这个极端分子的行为，对于我们作为新西兰人的身份认同是带来撕裂性破坏的。

安全情报机构，光顾着维护国家安全，却忽略了国内社会的内聚问题。像“白人至上”或者种族歧视的言论，不一定会对一个国家的整体安全造成威胁，但是这些言论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内聚力是很有破坏性的。我觉得在这个方向，情报机构可能从来没有衡量过这些“白人至上”的言论会对国家的内聚力造成如此颠覆性的破坏。

天维网：是不是因为安全情报部门自己在身份认同上，有一种潜意识的“你我之分”？

Rouben Azizian教授：我们当然相信安全情报部门的工作人员是足够专业的，但大部分情报工作人员都是白人这是事实。潜意识下，这可能确实出现一些问题。

新西兰社会的人口结构已经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开放社会。但是你看看我们的政府部门，尤其是安全情报机构的人员种族和性别构成，依然是非常单一的。

情报部门最近一直鼓励女性加入情报部门工作，支持力度很大。但是在情报部门的民族多元化上，我没有看到同样的推动力度。

警察部门在这个方面做得不错，但是在安全情报部门，我没有看到太多的民族多元性。我觉得我们要多做点这方面的工作，中和安全情报部门当中的“白人思维”。

作为少数族裔，我们大家也都有义务和责任参与到安全工作当中，不要躲避。可以去应聘情报部门的工作，也可以多加入一些社会组织，来协助安全部门更好地工作，通过自己的参与，来改变安全部门的工作方式和思维。

社会安全其实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天维网：自由言论、政治正确和仇恨言论之前，似乎很难有一个严格的划分？

Rouben Azizian教授：的确是的。在新西兰也发生过，自由言论和政治正确之间的冲突。例如之前的加拿大极右翼分子要来新西兰演讲被拒了，国家党前党魁Don Brash被梅西大学禁止发言，后来有反转等等。

我觉得很多情况下，右翼分子想要听到他们想听到的东西，就用自由言论这个幌子来挡一档。

我其实不想看嫌犯的枪击视频或者他的宣言书，但是大家可以注意一下，他的帖子在网上得到了多少个点赞数？说明确实有人对他发布的内容是认同的，而且其中也有不少来自新西兰的人点赞。

那么这到底是自由言论，还是仇恨言论？我们都需要反思一下。我希望这件事情可以让我们从政治正确当中抽出来，多关注一下仇恨言论带来的伤害。

天维网：网络在安全这个问题上，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Rouben Azizian教授：网络确实又是一个双刃剑。一方面，大家都希望网络是一个自由地方。网络是一个有效的工具。例如在组织活动，或者紧急情况或者灾难发生时，网络是非常有效的。

但另一方面，网络上也充斥着贪婪和资本，我不知道为什么枪击案的视频能在网上充斥这么久。但这其实是我们的社会造就了这样的网络环境。例如黄色网站，怎么做到不让孩子们接触到有害内容？暴力和极端主义言论也是如此。归根到底是贪婪和不负责任的结果。

所以只有大家都肩负起责任来，才能营造一个健康良好的网络安全环境。

天维网：五眼国家是否会因此更紧密合作？

Rouben Azizian教授：短期来看，五眼国家之间肯定会有密切的合作，商讨对策。另外大家肯定都有负罪感，各国的情报部门都会反思居然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至于说长期的影响。有可能让五眼国家更好地合作，但也有造成紧张的可能。

因为特朗普的问题，很多人认为“白人至上”的抬头是因为特朗普以及一些民粹主义政客带来的效应，另外看看澳洲也有非常强的白澳思维，那里的民粹主义政客，都在煽动公众思想。

从政治上来考量，一些国家的民粹主义政客，靠的就是这些人的选票。

而新西兰其实并不十分依赖“白人至上”或者“反移民”思想的选民，但是五眼国家的很多政客是需要这些选民的。所以一些盟国会在政治上退缩，不愿意去监控这些右翼极端分子。

所以五眼国家要合作的话，怎么合作？大家是否都有勇气来直面那些右翼极端分子。所以从政治上看，深度合作很难。

我希望新西兰在经历了这件事情后，右翼极端分子的声音会逐渐消失。但是其他国家的情况会怎样，是很难讲的。况且，新西兰在五眼国家当中，不算是个有影响力的盟国。在多大程度上能推动针对极右翼极端势力的监控，也很难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