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的高考生们：“我没有不够努力的负罪感”

似乎没有一次高考比2020年的更有戏剧性。疫情、复学、网课、延期、我们或许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去概括这场考试，但一定能找到恰当的短语形容这些成功赴考的高考生们——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 高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考生罗子欣跨出一个漂亮的“一字马”，庆祝考试结束。

某种程度上，每一位参加今年高考的考生都是装满了故事的“段子手”。在这场一年零一个月的“长跑”里，有的人连着98天没有出门，一直坐在家里学习；有人被困在湖北老家三个月，只能用几本寒假作业和笔记本复习；也有人5月初才返校，成绩从上学期的全校前几暴跌至全班倒数。

当他们回忆起这些经历时，有遗憾，有失落，但更多的是放松和释然。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明白，虽然他们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困难，但也收获了与之匹配的动力和帮助，这些力量来自家庭、学校甚至是网课老师，他们确信：即使从头来过，自己也很难做得更好——更何况人生就是一场波浪式前进的旅程。

高三一开学，

我患上了神经衰弱

与绝大多数人不同，牛佳诺的高三是从不会做题开始的。

开学第一个月，他发现自己开始心慌、睡不着觉，更让人着急的是——自己的脑子一下子不转了，“老师上课讲受力分析，学得我一头雾水，课后用了两个小时做作业，结果全不对。”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周，刚好了几天又突然不行了。牛佳诺去了医院，大夫告诉他自己患上了神经衰弱，抓了中药也开了西药，叮嘱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但他清楚地记得在医院20天就花了一千多块钱，回学校得按时吃药，药还特别苦。

在此之前，牛佳诺是一个没把学习当成过负担，特别享受解题乐趣的尖子生，现在却一下成了一个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整个人像傻了一样的“废人”。爸爸妈妈不得不把他接回位于石家庄市郊的家里，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爬起来看两眼书但怎么看也看不懂，越看就越伤心，只好继续躺着。

// 牛佳诺之前获得的荣誉

那个时候，班里的小伙伴都在学校进行一轮复习，牛佳诺则是一直躺到了寒假，不断给自己主动减压。虽然到春节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能保持一个礼拜甚至半个月的正常，这对于他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情况了。

牛佳诺决定要把自己被偷走的那几个月补回来。他在高二时偶然接触的网课平台上看到了以二轮复习为主的寒春班，一口气分别报了《2020高考化学二轮复习春季班》《2020高考物理二轮复习春季班》《2020高考数学二轮复习春季班（赵）》《马老师2020高考语文春季班》，赶着状态好的时候努力学，坏的时候就歇着。按好三天坏两天的节奏，快到5月份返校的时候，他不但完整地听完了四门课，还把数学化学多刷了一遍，课堂作业也没有落下。

// 牛佳诺向我们展示当时他上课时的效率，“赶上状态好的时候就一定要特别认真学”

牛佳诺逐渐掌握了自己身体里的某种节奏，“上网课的时候状态挺好，做作业也没问题，但到了消化吸收和做题的时候，就比较困难了，这就像一个轮回，我每周都会经历一次”。更重要的是，他的内心也悄然发生转变。与上学期郁郁寡欢、精神恍惚的自己相比，这时候的他看开了，“用网课平台里一位老师的话来说，不管结果不结果，做最坏的打算，也做最充足的准备”。他还特意补充道：“考成什么样是什么样，实在不行上专科，专科还能升本科。”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牛佳诺重新坐进了课堂，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模拟考。他提前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毕竟大半年没有回到学校，也没有系统地考试复习过，成绩最差应该是中下游水平”，但当他拿到分数的时候彻彻底底地崩溃了——他是全班倒数。

// 左图：翻了两年的英语词汇书，每一页都泛黄

// 右图：复习到凌晨一点，牛佳诺用朋友圈记录下这一刻

从全校前几到全班倒数，牛佳诺的尖子生光环就此消失。高中三年从来没有出过教室前四排的他，被安排到了倒数第二排，每天5点起晚上12点睡觉的生活，也让他喘不过气。最难的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却考成这样。

一面是极不稳定的心理状态，一面是如山袭来的压力，这位十八岁的少年逃避过，趁着早自习的空隙跑进厕所里，一边抽烟一边流泪，但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时候放弃更对不起自己，他该做的，是擦干眼泪继续奔跑。

// 牛佳诺高考时穿的衣服，上面写着“未来可期，不负青春，高考加油”

最后那段时间，牛佳诺每天都会给自己规定时间刷上几套真题，把午休的时间挤出来用来听网课，抽空问辅导老师问题。他设想过，如果高三没有这些挫折，平顺地上了一座不错的大学，到了以后的工作和生活里才出现神经衰弱的问题，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撑下来。

“高考是我高中三年所有考试里最平静，最不慌的一次，我甚至会说我很感谢这次经历，它让我真正想开了一些事情。”

印象最深的一次，

我把满桌子的书都掀翻了

张洪彬算过，整个高三他在学校待过的时间不超过四个月。前半学期他生了一场病，盘算着寒假一结束就回到学校认真复习，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疫情。

在家这一待，就是98天。对于错过了一轮复习的张洪彬来说，虽然他所在的北外附中很快开设了网课，可对他来说，只靠这些课程是不够的，自己还需要其他复习手段帮助备考。尤其是自己的弱项，比如英语，张洪彬高中三年的英语成绩都在40到50分之间徘徊（满分150），总分35分的英语作文，他只能得4分。

当时的张洪彬，是个不折不扣的青铜段位选手。他在这个时候接触了高途课堂，起初只听了一节英语公益课，后来又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买了一期课，分别是英语和语文。巧合的是，张洪彬英语课上的辅导老师来自北外，算是“半个学姐”，他很坦诚地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辅导老师，老师也给他制定了非常详细的复习任务：一天要背多少单词、背几篇范文、刷多少题，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检查他的复习情况。

// 每次课程结束后，辅导老师都会很关注张洪彬的学习状况，并根据上课状态提出建议

“她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一直督促我”，张洪彬说，“况且她一个班里有200多个学生，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每天给我打电话的。”直到返校之前，张洪彬都在努力克服着自己的焦躁感，按着学校老师和网课老师的安排同步复习。这些努力也没有白费，在 “一模”考试上，英语从原来的50分考到了90多分，语文从70分考到了105分，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然而，生活却给张洪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6月份北京疫情反复，家住高风险地区的他在官方通知前甚至还提前了一周回到家里，他介绍说，“当时的情况要比2月份更难，一个是好多书放在学校没有拿回来，也没有学校网课可看，学习资源只有高途，另一个就是时间距离高考实在太近了，自己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

这让张洪彬十分失落，他觉得别的同学一直在学，自己不光落下太多，也不剩多少时间，他甚至和妈妈、辅导老师说：“我是不是没有希望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张洪彬对着一桌子的复习材料和课本发了三十分钟的呆。当母亲过来用很平常的口吻询问时，他瞬间爆发，一下把桌子上的书全部掀翻到地上，屋子里只有纸张散落的声音。张洪彬坦承：那一刻的自己，是一个活脱脱的“吊车尾”。

不过，张洪彬仍然是幸运的。这段时期，张洪彬的母亲特意请了假，在家陪他一起复习，疏导他的心情，辅导老师也会以“过来人”的身份激励他，考到一所优秀的大学对未来会有什么帮助，十二年的寒窗苦读只差最后一个月了。

就在那次掀桌事件之后的第二天，他收到了母亲写的亲笔信，里面提到：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妈妈都会一直尊重你，爱你。在那时候张洪彬决定，自己要坚持下来，考完高考，他也相信，这会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 张洪彬妈妈给他的亲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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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了，

我没有不够努力的负罪感

对于每一位高考生来说，2020年的高考都意味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成长。如果说牛佳诺和张洪彬是相对特殊的案例，那么下面两位同学的故事则更为普遍，但同样意味深长。

1月21日，在武汉上学的黄公俊回到黄冈老家，身边没有父母，只有外公外婆和姥姥。他本打算只待三天便返回武汉继续复习，却在1月23日得知了武汉封城的消息，“当时非常着急，身边只有几本寒假作业和笔记本，也不知道高考会延期，只是想立马回到学校里复习。”

那段时间，黄公俊和家人都会去巴士站，询问有没有开去武汉的车，而每次收到的回复都是相同的。同时，他不得不跟着手机上的高途课堂进行复习，并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维持正常的复习节奏。

想象中严肃得喘不过气的高考，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场关于自律和惰性的抗争，黄公俊也就此打开了自己的心结。他说：“高考不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它就是一场准备时间很长的普通考试，哪怕今年多了一个月，我也扛过来了。”

// 黄公俊的画作

来自乌兰浩特的司博婵则对高考有另一种感受，她知道努力并不意味着一定成功，有时候还需要巧妙的方法。

作为班里公认的物理困难户，虽然司博婵在疫情期间着重复习物理，甚至牺牲了生物的复习时间，但4月初回到学校参加模拟考的时候，她在认真答题的前提下依然考了年级倒数第一——整张卷子只得了10分，司博婵深受打击。

“对我来说物理简直是一种谜，都想过是不是要放弃这科了。”虽然她刷题量累积到一起不亚于两本练习册，但一到做题的时候，无论怎么做都做不对。在这种情况下，司博婵决定在网课上“拼一枪”，报名了跟谁学的网课，通过物理老师给到的做题技巧去答题，“哪怕我的物理思维可能有bug，但是高考面前还是要拿分的，必须找最适合自己的方法”。最后高考的时候，她的物理选择题只错了一个。

当她交了卷，走出考场，看着四周的同学们逐渐分开，消失在不同街道的拐角处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遗憾、懊悔，想着哪一道题该复习或哪一刻再努力一点就好了。她只是觉得：我没有遗憾，也没有不够努力的负罪感，我只知道我做到了。

©《垫底辣妹》剧照

（部分图片来自跟谁学、受访者、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