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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北漂父母心 母亲连续4年帮女儿排队等车上班

日期:2014-04-30 16:36:15 阅读: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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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往北京的814路公交  本报记者 王晶晶  河北小镇燕郊,被驶向北京的第一班公交车发动机吵醒了。  清晨5点半,路灯已熄,天还没亮透,814路早班车开始发车。张红英的手机闹钟也响了,54岁的她从床上爬起来

  开往北京的814路公交

  本报记者 王晶晶

  河北小镇燕郊,被驶向北京的第一班公交车发动机吵醒了。

  清晨5点半,路灯已熄,天还没亮透,814路早班车开始发车。张红英的手机闹钟也响了,54岁的她从床上爬起来,将前一晚泡好的黄豆倒进豆浆机,再把面包塞进烤箱,趁着机器工作的工夫,才去厕所洗了把脸,然后赶紧拎着保温杯,下楼排队。

  814路是跨越北京城区和河北燕郊的9条主要公交线路之一,也是离张红英家最近的公交站点。每天早上,至少4000人挤在混合着肉夹馍和煎饼味道的814路车厢里,去北京上班。

  这个数字是一位燕郊居民等车时“顺便”统计出来的——成功挤上一辆公交车最夸张时需要40分钟,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计算。

  等车队伍最长时达到300米,但十几位老人总能站在队伍最前端。为了抢占这个有利的上车位置,他们天不亮就出门,可当公交车停在跟前时,这些人却又侧过身子,让后面的人先上。

  他们在等自己的儿子、女儿、儿媳妇、女婿。为了让儿女多睡十几分钟,能在上班的路上有个地方坐坐,这些老人提前到公交车站替儿女排队。

  张红英就是其中一位母亲,她的女儿在北京国贸附近的一家外企上班。曾有媒体报道,这种每天早上跨省上班的人在燕郊至少有30万。而燕郊政府网上公布的人口数量是50万,这意味着每天早上这座小镇一下子空了一多半,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许多父母像张红英一样,举家迁徙到这个陌生的河北小镇,照顾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

  “其实是一个人在北京上班,全家在为他服务。”一位替女儿排队的父亲说。

  上班给北京纳税,晚上睡觉给河北纳税,天天四五个小时在路上跑,哪个父母能忍心

  4月的清晨还有些微凉,张红英裹在蓝色防风衣里。她已经在这里帮女儿排了4年队,连814路的公交车司机都认识她,进站时隔着挡风玻璃朝她点点头。

  “孩子太累了,来北京找个工作,没想到这么累。晚上加班到家就快12点了,我着急啊,这时间能睡够吗?”张红英的嗓门挺大,“你要给她排队呢,她就能多睡一会儿,要不上班也没精神啊。我多起来一会儿,就当锻炼身体,她能多睡半个小时呢。”

  此时,31岁的女儿孙梦已经起来,正在家里享用母亲备好的早餐。孙梦大学时读的是日语专业,老家河北邯郸没有适合的工作,毕业后她进了北京一家日企。已经退休的张红英也跟了过来,照顾女儿起居。她们在北京租房,搬了三次家。孙梦决定,必须在30岁之前买房。

  那是2009年,北京的房价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夸张,首付60多万元就可以在东四环附近买套还算不错的房子。但这对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她家拿不出这么多钱。

  一天,在国贸地铁站附近,张红英接到一张小广告,上面写着首付10万元就能在距离北京30分钟车程的地方拥有自己的房子。那个地方叫燕郊,天安门往东40多公里的一个河北省小镇,清朝皇帝拜谒东陵时的行宫所在地。

  那时的燕郊还没有被密密麻麻的住宅楼占领,新开盘的小区对面是一片绿油油的麦子地,柏油马路还没修好,张红英淌了一腿泥。不过,售楼小姐说,开往北京的814路公交车总站就设在小区门口,到时候上车就有座。张红英痛快地交了订金。

  可售楼广告说的30分钟到北京,只是一种理想状态。想开车上班,先得摇到号吧,而且早高峰进京方向的高速公路在收费站就开始堵了。公交车倒是有专用车道,可人多车少,挤不上去,在车门那儿一“挂”就是十几二十分钟,再碰上插队打架的,司机索性熄火不走了。

  “这得什么时候走到头啊!”第一次看到814路车站前的长队,刚搬来的老梁简直“看不到希望了”。第二天,他就加入为孩子排队的阵营。“他们上班给北京纳税,晚上睡觉给河北纳税,天天让人家四五个小时在路上跑,哪个父母能忍心啊!我也分析过,家里稍微有点钱有点势力回去能安排工作的人,不会到这个大城市来做这种打拼的工作。”他说。

  57岁的老梁老家在内蒙古赤峰,那是一个蓝天白云、街道整洁的全国卫生城市。为照顾在北京工作的女儿,他卖了老家的房子,来到燕郊。“为了孩子,为了养老,没办法。来北京得坐一宿车,年轻时无所谓,硬座都能睡,老了以后睡不着,挺难受,还不如直接搬过来,照顾孩子。”他说。

  女儿小梁9点上班,晚上加完班,已经错过了814路末班车,只能坐黑车回来。“真心疼,我只能帮她这么多了,也帮不了别的。”老梁说。每天早上6点,他就起床出门排队。

  814路的终点站北京国贸,是通往河北燕郊的交通枢纽。但这并不是小梁的目的地,她还要再挤18分钟的一号线地铁。有一次,老梁去北京办事,和女儿一起走。公交车在国贸桥下停稳后,小梁说了句:“爸我先走了啊”,就朝地铁站跑。老梁一路追,使劲追,追到地下通道入口时还能看见个背影,但等他走下楼梯,女儿已经没影儿了。

  “这‘跑班族’跑得可真够快啊!”他说着笑了起来。

  张红英笑不出来。这些地铁里“拿着东西一边吃一边跑”的年轻人,她“看着就揪心”。“在北京打拼实在不容易。你看我姑娘,昨天到家都10点半了,也没吃饭,喝点水,喝点牛奶,就睡了。他们中午就休息一个小时,我让她带饭,就不用下去跑,还能休息一会儿。她不爱吃肉,我早上炒个菠菜鸡蛋,西葫芦,这配色多好啊,有黄有绿的。”她对自己的作品挺满意。

  不跟父母在一起时,也很独立、强势,但跟父母在一起,就会不自然地有撒娇的感觉

  燕郊的早高峰在6点半就到来了。红色摩的穿梭在街道上,几辆浅绿色的公交车堵在十字路口。黑车司机和早点摊儿的小贩一起霸占了最外面的车道,前者大声嚷嚷着“国贸国贸啦,十块十块,上车就走”,后者踮着脚把刚出炉的热煎饼举到公交车窗口。

  节省排队时间的办法有很多种,但插队是这里的大忌。“傻逼!排队!”队伍里不时爆出一声怒吼,还曾有“火爆脾气”的东北邻居把插队者揪出来,摁在地上打到鼻子出血。司机看见也不吭声,打完了,人都坐稳再开车。

  张红英看不下去了,“这不是浪费时间吗,姑娘眼看就要上班,时间就要误了”。她和几个排队的父母提议,别光给自己的孩子排队,顺便也维持一下秩序,不然谁都别想走。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只“志愿者”红袖箍,套在左胳膊上开始指挥,“一个跟一个,不要挤啊排队啊,还有座呢……好啦,司机师傅关门走啦。”

  红袖箍是在北京国贸公交车站排队时别人给的。有一次,张红英想看看女儿回家时排队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我去北京玩啊,顺便去给你排个队。”她跟女儿说。下午5点半,张红英到达国贸桥下的814路公交车站,1小时40分钟后才排到最前面。她一边等女儿下班,一边帮忙维持秩序。

  “你是志愿者?”站台上的“黄坎肩”问,还给了她一个红袖箍。

  “算是吧,我在燕郊管着呢。”她笑笑说。

  女儿孙梦起初并不希望母亲去排队,她说自己早起半小时就行了。“不行!”张红英坚决反对,“早起半个小时就睡不好,睡不好没法上班。我也习惯了,早起一会儿没事。再说,我白天还可以睡觉,你白天不能睡觉啊,我又不上班,就给你排着吧,你太辛苦了。”

  反抗失败,孙梦只能给母亲多买些护膝和厚底的鞋子,保护她经常疼痛的膝盖。但是遇到下雨下雪或者母亲身体不舒服时,她会提前“警告”母亲:“你要是再去的话,以后我就一直不用你去排队了。”

  张红英答应了。可第二天早上,如果不是真的病得起不来,她还是偷偷出门去。

  “哪一个当妈的不心疼孩子啊!”62岁的山东人明阿姨站在队伍中苦笑着。她帮在商场工作的女儿排队,“小是不小了,20多岁了,但当妈的不放心啊。你想,要是没座,到那儿站一天多累啊。有时孩子来了,他们还不让进,说我们没排队,排的不是这个队。”她撇撇嘴说。

  张红英和女儿也受过委屈。那天,孙梦像往常一样,挤进队伍,站在张红英前面。可后面的小伙子不干了。

  “你为什么站我前边?”小伙子的声音很不客气。

  “我妈帮我排队了。”孙梦回了他一句。

  小伙子拽住孙梦的衣服,抬腿想给她一脚。孙梦闪开了,可站在旁边的张红英急了,她像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把女儿扒拉到身后,堵住小伙子喊了一嗓子:“你打我吧!”

  对着一个老太太,小伙子没敢再动手。车来了,孙梦被后面的人稀里糊涂地挤上去,可她越想越不对劲,“我妈怎么样了?我怕他回来打我妈!”

  车开了一站地,孙梦从几乎没有缝隙的车厢里拼命挤出来,打车回814总站。可往常还会在车站维持秩序的母亲不见了,还没带手机。孙梦先去附近的菜市场找了一圈,没人;回家看看,也没人。她哭着打电话给亲戚:“我找不着我妈了!”

  其实,张红英只是和孙梦走岔了。看见女儿站在楼下,她挺意外。

  “他回来了没有?他上车走了没有?”孙梦迎上去问。

  “我没事,他不打我。”张红英语气轻松地说。

  这不是母亲第一次拦在孙梦身前。还有一次,母女俩正在小区里散步,一只大狗突然扑上来,孙梦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躲。“哎呦,我妈就被咬了。”她带着哭腔说。

  张红英的手被狗的牙齿刮破,孙梦直到现在还是很自责。“如果我跟我姥姥在一起,我就会站在她面前,但是跟我妈在一起的话,老觉得还是她在保护我。不跟父母在一起时,我也很独立,比较强势,但跟父母在一起,就会不自然地有撒娇的感觉。”

  “但是后来我想,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况,我绝对不会让我妈拦着!”这个短发姑娘拿起桌子上的纸巾使劲抹走脸上滑过的眼泪,“我一定会打那狗!”

  有时就恨自己,当父亲的没能耐

  经过多年观察,张红英发现燕郊排队的父母分为三拨:最早一拨5点半就出现了,那是孩子上班特别早或者特别远的;接下来是包括她在内的“中班”父母,6点半左右开始排队,那是燕郊早上最喧嚣的时候;最后出现的“晚班”父母离开车站时已接近8点,燕郊即将恢复平静。

  张红英到达车站时,60岁的辽宁人老包正往家里走。路上,他碰见刚出门的老蔡。“你今天不排队了?我那个已经上完了,走了。”戴着眼镜的老包站在路边,慢悠悠地说。

  “不排,儿子出差了,不在家。”老蔡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不是电视报道,昆山去上海上班的,有地铁,比咱们这儿方便,我看那天报道的时候也挂了一句燕郊,是不是……”

  “今年河北的工作重点应该是治理污染,小企业关、停、转,估计涉及交通这块的少。”老包退休前是机关里的公务员,说起话来爱分析。

  两年前,老包家在燕郊买了房,他和老伴从老家搬来照顾儿子起居。“我们这个年龄段,孩子就一个两个,儿女在哪儿落脚,父母也就跟着了。”老包说。

  “你不得跟着照顾他嘛。”老蔡附和着。一年前,他和老伴离开河南开封老家,来这里照顾刚出生的孙子。早上,他出门排队,老伴留在家里做饭。

  老伙计们凑在一起聊聊天,时间倒也过得快。虽然大家叫不上彼此的名字,但谁今天没来、谁搬到北京住、谁的儿子生了孙子、谁的老伴住院,都一清二楚。可是,如果熟人都走了,自己出门时又穿少了,站在那里就不怎么好受了。

  “走了好几辆车了,一起的老头老太太都走了,人家孩子都来了咱的怎么还没来?”王立柱戴着鸭舌帽,搓着手说。他帮儿媳妇排队,“有一次等了40分钟她才出来,哎呦,哈哈哈,她没起来,又睡了几分钟”。

  59岁的王立柱是黑龙江大庆人。2008年,小儿媳妇生了对龙凤胎,他跟单位请了10天假来北京。“人不就是这样吗,一有孙子,孙子什么样总得看看吧。到这一看,这俩孩子太好了,不能走了。”

  王立柱的小儿子以前是水泥厂工人,下岗后和媳妇到了北京,他跑业务,媳妇在秀水商场里当导购。俩人在北京管庄附近租了间平房。王立柱觉得老换地方对孩子不好,他掏出积蓄,又向亲戚借了几万元,让小儿子在燕郊买房,装修完还没晾干,全家人就搬了进去。

  每天早上5点,王立柱就睡不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起来,烧开水、做早点,然后叫醒儿媳:“到点了,起来吧,吃饭了,我去排队。”

  “爸你别走了,我站着去吧。”儿媳妇也劝过。

  “你站着多累得慌啊,我排一会儿吧。”他饭也来不及吃就出门了。

  王立柱的老伴几年前去世,几乎从来没抱过儿子的他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一个病,另一个也跟着病,医院的人都认识他了。等两个孩子病好了,王立柱也病了一场。

  “现在习惯了,也不累了。刚开始累得我啊,我不干了,爱咋地咋地,把我累死了。可一寻思,儿子呀,也没办法。有时就恨自己,当父亲的没能耐,要是父亲是大款,给孩子几百万,买个大房子,雇个保姆,还用啥啊!咱没能耐,儿子也没啥能耐,有钱人都在北京买房了。”他叹着气,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显得有些驼背。

  “爸!”一个扎着辫子的瘦高女子在背后叫他。听到这一声,王立柱精神了,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儿媳妇来了,一天之中的第一项任务完成。他扬起手跟站在身边的张红英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啊,回去送孙子上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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