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障青年在慈善农场突然死亡被火化 家属不知情

在吉林省乃至全国，张凤英是个名人。国内多家媒体、电视台对这位“爱心妈妈”都有过报道和专访。她拥有长春市“孝老爱亲道德模范”、“第八届感动中国百佳人物奖”等荣誉称号。然而，近日，《法制日报》记者却接

　　□特别调查

　　本报记者杜萌

　　今年3月，黑龙江省双城市一名智障农村青年在“吉林省智障康复慈善农场”突然死亡。7月14日，死者家属前往农场讨说法，双方发生冲突后均向当地警方报警。

　　8月22日下午，《法制日报》记者跟随吉林省农安县县委宣传部、县民政局同志，一道前往位于开安镇刘家村的“吉林省智障康复慈善农场”了解事情真相。

　　智障青年意外死亡引发纠纷

　　爱心妈妈称“那家人想讹我”

　　在慈善农场，记者见到了农场负责人张凤英。提及那场纠纷，张凤英紧紧握住记者的手说:“我这心里呀，别提多冤屈啦!”

　　54岁的张凤英“一天书都没读过”，却是个头脑精明的农村妇女。

　　有报道称，这位吉林农村妇女用自己经营煤炭生意挣来的钱，倾囊开办老年公寓，十几年来不辞劳苦地服侍老军人、收养流浪弃儿，赢得越来越多的社会关注和赞誉，并获得各级政府的鼓励及好心人的资金捐助。

　　从北京赶赴吉林省农安县调查之前，记者上网输入“张凤英”三字进行搜索，发现网页载有“爱心妈妈”张凤英与荣誉老兵、智障患儿进行各项活动的合影彩照；看到国内多家媒体、电视台对这位“爱心妈妈”的报道和专访，进而知晓张凤英拥有“情系黄龙 感动农安十佳人物之一”、“感动吉林慈善奖”、长春市“孝老爱亲道德模范”等荣誉称号。

　　2011年，张凤英被授予“第八届感动中国百佳人物奖”，这成为她诸多荣誉称号中含金量最重的一项。

　　张凤英站在记者面前，神情愤怒地高声说:“这家人太损了，他们把那傻孩子扔给我不管，我好心收留他，一出事，那家人想讹我!”

　　被收留的那名黑龙江智障农村青年突然死亡时，张凤英去了长春市，据说这是她唯一一次在长春过夜，却偏偏在此时“出了大事”。

　　“那小伙子怎么死的?”记者问张凤英。

　　“自己卡死的。”张凤英回答。

　　“什么是‘卡’?”

　　“就是摔倒。”

　　“小伙子叫什么?”

　　“叫杨愁。我们这儿给傻子重新起名，随我丈夫的姓。他来时大小便失禁，伺候起来可麻烦啦，我给他起名叫‘愁’。”

　　“他有自己名字吗?”

　　“有啊。”

　　随后，张凤英叫来了3个目击“证人”，张凤英称他们是“傻子”，并说:“你放心，傻子作证不会说假话，他们都在场。”

　　其中一个满脸胡茬儿、名叫王北晨的说:“我没看见他死，就听那边有人喊杨愁‘卡’啦，过去一看，见杨愁倒在厨房那儿，我和他……”王北晨指着屋里炕边坐着的一个大个儿青年说，“我俩把杨愁抬上炕，他说杨愁死了，没气儿了。”

　　“什么时间发生的事?”

　　“午饭过后。”

　　张凤英插话:“什么午饭过后，那时我们吃两顿饭，是下午。”

　　“对，是最后那顿饭吃完不久。”王北晨嗫嚅着。

　　第三个现场目击者，是张凤英每月花800元雇请的护工赵健全，他说杨愁来农场后多次卡倒，依他判断死因:栽倒导致急性脑溢血。

　　“我们给杨愁换上衣服和鞋，再打电话给杨有金(张凤英丈夫)，打不通，找不着人，只好等她(张凤英)回来。”王北晨说。

　　家属称宣传免费实则收费

　　人死后被火化家属不知情

　　此前一天，记者来到距“吉林省智障康复慈善农场”约200公里外的黑龙江省双城市双城镇建城村——死者的家乡探访。在一条进村主路的道边，记者看到一青年用交警手势指挥往来车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告诉记者，那青年就是“死那小伙儿的双胞胎哥哥”。

　　建城村村支书王振友告诉记者，他当村干部20来年，眼看冉家这对傻孩子长大，小时候不显，上学后才发现不正常。兄弟俩身体健壮，不怎么害病，到处乱跑，喜欢到路中央或路旁“指挥”车辆。

　　记者随后见到了死者的母亲——53岁的农妇李福文。据李福文说，去年春节，有亲戚告诉她，说电视里报道吉林省农安县有个“慈善农场”，专门接收智障和没人照顾的孤寡老人，不收取任何费用。因为家庭困难无法养育两个智障儿子，这条消息让李福文心动了。

　　出于慎重，李福文的女儿冉春侠还与丈夫上网查寻，看到网页上有关“爱心妈妈”张凤英的诸多介绍，全家人商议后作出一个重大决定:把老二冉德状先送过去。

　　女儿帮母亲拨通了张凤英的手机。李福文说通话时介绍了两个智障儿子以及家庭困难的现状，问对方能否先收养一个，张凤英痛快地答应了。

　　“她(张凤英)说你带3000块钱来，要拿身份证做抵押。”李福文虽然稍感意外，但想到儿子不似寻常人那般容易约束，把智障儿子交给人家照料，要些钱是合情合理的。

　　“俺家哪怕拉饥荒(东北文言，欠债)先送一个去，过两年挣够钱再送一个，日后养老就安生些!”李福文对记者说。

　　2011年10月31日，冉春侠把冉德状送到张凤英的“慈善农场”。

　　李福文告诉记者，今年7月，冉德状的哥哥回家学路人传言“二儿，死、烧了”，我们连忙找张凤英，她不是搪塞就是拒接手机，直到张凤英承认冉德状3月死了并已火化，我们才坐车赶往农安县……

　　照片视频显示脸上多处伤痕

　　火化证上多项内容均不属实

　　8月22日早上，记者来到农安县殡仪馆查询杨愁火化手续。殡仪馆向记者提供了开安镇刘家村村委会介绍信、殡仪馆收费选项单、吉林省殡葬收费专用票据等复印件。

　　当天下午，记者持殡仪馆复印件，到刘家村村委会和张凤英农场核对相关内容。

　　村主任张洪发说，张凤英找他，说农场有个叫杨愁的傻子死了，想就地埋掉被他阻止，“我说不行啊，你得找家属澄清死亡原因，家属不知道不好整(东北方言)吧”。

　　之后，张凤英又再次找张洪发开火化证明，“她说这孩子确实有病，不知道什么病，死的时间比较长，再搁，天就热了。她拿来一个图片，证明死了，包着毯子”。

　　针对村委介绍信上写有“杨愁”、“现年28岁”、“因病医治无效”、“3月22日晚死亡”4项具体内容，这位村主任坦率表示，他不知道杨愁真名，“28岁是张凤英说的，说她给治疗了，还说杨愁3月22日死亡，一直放到25日(开介绍信之日)”。

　　张凤英农场的电脑里存有杨愁死后停放在炕上的一张照片，还存有今年春节期间拍摄的一段视频。

　　播放视频时，记者与县委宣传部和县民政局同志在视频中看到别人在屋里走动，躺在炕上的杨愁被人扶起坐在炕沿儿上，他脸上有多处伤痕，据说是多次栽倒留下的创伤……

　　杨愁真名叫什么?

　　张凤英说他家人找来后才想起姓冉。去村委开火化证明，她说不出年龄，村主任让她提供一张照片，介绍信写“28岁”是依据照片猜的。

　　而据冉家人说，冉德状1989年11月2日出生。他被送到张凤英农场时，冉春侠将弟弟的出生日期告诉并提供给了张凤英。张凤英的说法则是，“他家人把孩子扔在这儿，没说几句就跑了”。

　　杨愁死于哪一天?

　　农安县殡仪馆火化证上标注的去世时间与火化时间同为“2012年3月25日”，村委介绍信写着的死亡时间为“3月22日晚”。张凤英却向记者提供了第三种说法，她说开介绍信时，杨愁已经死了十几天，至少八九天了。

　　记者看到《农安县殡仪馆收费选项单》上列有死者家属签字栏，栏中签有“杨清林”三个字及盖有手印。记者询问此人是谁，张凤英想来想去，说她为了去火葬场到公路拦车，有位司机与她谈妥费用去了火葬场，在那里她忙不过来，素不相识的司机帮她在死者家属栏里签了自己名字，恰好他也姓杨。

　　尽管张凤英多次提到她把杨愁的火化证交给当地派出所保存，但她却从炕头小柜里取出那本由中国殡葬协会监制的深蓝色封皮的火化证。

　　“谁填写的火化证?”

　　张凤英凝想片刻说，“我填的”。

　　记者问:“你会写字吗?”

　　张凤英说，“是照着别人写的字样描下来的”。

　　记者指着火化证上“去世原因”页填写“某年某月某日经某医院(公安部门)鉴定证明因何去世”项目空档处那个几乎难以辨认的“病”字，问:“这是你描的吗?”

　　张凤英回答:“是的。”

　　记者问:“冉家说你收了他们3000块钱，有这么回事吗?”

　　“我没有收，是他们诬陷我。”张凤英说。

　　至于冉德状死后，为什么没有及时通知家属，张凤英说，去年12月26日，农场房屋因电线老化失火，大火将整排房屋大梁烧“落了架”，包括杨愁家联系电话等重要资料被焚，她一直无法与其家人取得联系。

　　荣誉光环背后监管缺位

　　慈善农场未获民政注册

　　张凤英农场拥有诸多称谓:“老年公寓”、“老兵大院”、“拥军大院”、“凤英荣誉军人院”、“慈善农场”、“吉林省智障康复慈善农场”、“残疾孤儿智障福利院”，甚至还有“凤英荣誉会馆”。

　　张凤英说中央电视台记者来给这里起了个“开心农场”的名字。据她证实，她在长春市宽城区民政部门注册了老年公寓，但这里的农场确实未在县民政部门注册。

　　这么多年，为什么没取得经营慈善事业的资格?

　　记者走访农安县民政部门得知，他们不知晓张凤英经营的“慈善事业”，直到有死者家属向民政部门投诉，他们才对张凤英农场进行了初步调查，认为这里不符合办慈善条件。

　　8月24日上午，农安县公安局开安派出所所长邹振坤向记者提供了冉德状亲属与张凤英发生冲突的报警记录，时间为7月14日下午两点半，内容为黑龙江省双城市李福文到该所报警称儿子冉德状死在张凤英农场，家属不知死因。

　　邹振坤告诉记者，当时双方都报了警。协商解决时，张凤英拒绝了死者家属提出40万元赔偿数额的条件，这场纠纷应到法院寻求民事诉讼方式给予解决。

　　调查采访结束时，农安县民政部门一位负责人向记者表示，他们将认真查找工作漏洞，并给出明确的调查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