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美国“最悲惨城市”底特律

　　【环球时报驻美国特派记者 吴成良】“从底特律的街道到阿巴拉契亚的山岭，在聪颖的青年学生和工程师加入我们的劳动大军之前，我们的征途不会终结。”美国总统奥巴马今年年初在第二任期就职演说中专门提到底特律

　　【环球时报驻美国特派记者  吴成良】“从底特律的街道到阿巴拉契亚的山岭，在聪颖的青年学生和工程师加入我们的劳动大军之前，我们的征途不会终结。”美国总统奥巴马今年年初在第二任期就职演说中专门提到底特律。但让奥巴马和底特律人感到失望的是，这个被称为“汽车之城”的美国大都市，如今已衰落到人去楼空的地步。《环球时报》记者近日在底特律采访时看到，整个城市宛如废墟，空置的高楼大厦随处可见，一些大楼甚至成为鸟窝。“没人气”让底特律从昔日的美国制造业中心变为全球“城市空心化”的典型——贫困和失业现象严重、房价暴跌、经济萧条。这令记者想到，中国人在观察底特律的衰落时，是否也该思考，如何让那些快速扩张的中国城市避免出现相同的危机。

　　底特律，“2013美国最悲惨城市”

　　“多么漂亮的砖墙房子啊，却被遗弃了很多年，你看，整个小区都死了。”望着成片荒芜的社区，土生土长的底特律黑人市民麦克·霍利不停地向《环球时报》记者摇头叹息。他清楚地记得，上世纪90年代这里住满了人。如今，这里一片死寂。这样的状况在底特律市内并非特例，而是十分普遍。

　　一度是美国最繁荣的制造业中心的底特律，如今衰败的状况令人触目惊心。美国通用汽车全球总部设在底特律的闹市区，福特和克莱斯勒的总部在底特律的近郊。但随着近年来美国汽车制造业的衰落、“汽车之城”的人口外流，以及房地产市场的彻底崩溃，底特律市陷入严重财政危机。3月14日，密歇根州州长斯奈德宣布，任命企业破产重组专家凯文·奥尔为紧急财政管理人，接管底特律。25日，奥尔顶着各方压力正式上任。美国媒体认为，底特律被州政府接管，将进一步打击这座城市的形象。美联社称，底特律因暴力犯罪多发、失业率高等原因，被《福布斯》列为“2013美国最悲惨城市”。

　　从闹市区往外，成片闲置的住宅区犹如打过仗的废墟。由于治安混乱，外人一般不敢进入。在霍利的陪同下，《环球时报》记者走进几个社区，一个上午路过3处门前挂着褪色布偶的房子。霍利说，这些是凶宅，人们以此悼念死者。他指着社区里的杂草说：“难以想象城市会这样吧？这可不是农村。”

　　克莱斯勒工厂就像一座孤岛

　　“底特律今天的危机，是几十年来经济下滑、人口流失、税收基础遭破坏的结果。”位于底特律的美国韦恩州立大学教授、“底特律振兴人才项目”主任罗宾·博伊尔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博伊尔分析说，底特律陷入企业离开——人口减少——政府税收锐减——治安以及消防、教育、医疗、基础设施等公共服务不断恶化的恶性循环之中。

　　上世纪50年代最鼎盛时期，底特律市区人口达180多万，曾是美国第五大城市，如今人口已降到约71万。以汽车业闻名的底特律，现在仅剩两座还算像样的汽车装配工厂，一座是克莱斯勒生产吉普的工厂，另一座是通用生产电动汽车的工厂。博伊尔说，这两家工厂都高度自动化，能解决的就业人数还不到1万人。克莱斯勒那家工厂被栅栏围起来，就像一座孤岛，周边的居民区也是空空如也。在一家世界级企业的周边社区如此凋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与底特律城市空心化相对应的是附近卫星城的兴盛。韦恩州立大学城市研究与规划系助理教授丁磊把底特律的“郊区化”现象比喻为一个“过滤过程”：富人和中产阶级不断往郊区搬，留下教育程度较低者和穷人在城里，导致整个城市的贫困化。目前，多数底特律家庭的年收入2.6万美元左右，濒临美国的贫困线。此外，底特律1967年发生种族骚乱后，白人和中产阶级纷纷流向郊外。今天底特律市内的居民九成是黑人，而郊区九成是白人。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城市研究与规划系学者布伦特·瑞安著有《衰退后的规划——美国如何重建收缩的城市》一书。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美国，不可能解决造成城市衰落的所有问题。像全球化就是一个城市无法控制的。由于无法同其他地区的低成本、高效率制造业竞争，底特律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失去20万个就业机会。随着中产阶级从城市迁走，底特律的房产几乎没有什么价值，也是导致该市财政危机的重要原因。

　　在当地学者看来，底特律的问题积重难返，不仅经济结构单一，还存在强大的工会势力和资方的矛盾。密歇根州工会势力强大，是造成底特律经济僵化的重要原因。底特律各行各业都有工会，政府雇员、教师等也都百分之百加入工会。政府很难裁员或减福利，财政危机长期得不到解决。美国的工会在历史上曾起过积极作用，但现在成了僵化、阻碍市场力量的因素。此外，在创新方面，底特律的表现很差。除汽车产业，IT业、生物产业在底特律基本没有。有三大汽车公司和工会做靠山，老百姓也缺乏创业精神。

　　底特律市和周边的市郡构成大底特律都会区，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政府，制定各自的规划，都想争取投资，吸引居民，维持税收基础。这反而造成整个都会区的“破碎化”。博伊尔举例说，各地不断盖房，因为他们知道这能带来房产税等收益，但结果却是，整个底特律都市圈房子越盖越多，远远超过需求。

　　留在底特律的人要赌城市未来

　　今年55岁的白人迪安·史密斯30多年前就从底特律市区搬到北郊的伯克利市。史密斯告诉记者，人们不断往郊区搬，有多方面原因，比如跟着就业机会走，郊区更安全、更干净，生活成本低等。他算了一笔账，由于底特律犯罪率高，给汽车和房子投保的保险费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两三倍。让记者难以想象的是，底特律市内几乎没有一家像样的购物中心或大型超市，当地物价也比纽约、华盛顿等地贵。这座城市的麻烦还不止这些。当地司机霍利说：“经济衰落、就业流失、毒品、赌博等把这个城市给毁了。”他的继父就因吸毒被公司解雇。底特律有3家大赌场，听霍利说，赌场里有可以只投一美分的老虎机。

　　不过，从小就生活在底特律的霍利对这座城市并未绝望。在被问及是否打算随大流往外搬时，霍利说：“我要留在这儿，我赌这个城市的未来。”《环球时报》记者在这座城市接触到的人大多很友好。在公交车站，得知记者来采访底特律，一名在文化艺术机构工作的当地人说的第一句话是：“有一个信息你一定要知道，那就是底特律有很好的艺术活动。”据了解，在韦恩州立大学、医疗中心和集中一批小科技公司的底特律“中城”，最近住房市场出现一定回暖。在密歇根州政府工作的布莱恩·康纳斯3年前搬到底特律闹市区，他告诉记者，像他这样受过良好教育、收入较高的人被称为“新底特律一族”。

　　今年1月，底特律政府公布一份未来城市发展的战略规划，应对城市的萎缩。韦恩州立大学教授博伊尔说，底特律的挑战是长期的，它的问题是结构性的，不仅仅是政府管理不当的问题。他认为，底特律不能再“把花生酱抹在整片面包上”，而是要把资源集中起来使用，选定几个目标区域，提供高质量的公共服务，形成就业中心，吸引人来工作和居住。

　　目前，美国制造业在复苏，但博伊尔还是有些悲观地表示：“美国汽车产业的复苏，就对税收、就业和对当地人的影响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帮助。”丁磊也认为，在底特律市内搞制造业已没有任何优势，美国制造业从城市流向郊区，从北方流向南方，从美国流向墨西哥、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的趋势很难改变。

　　经济多元化对中国城市很关键

　　底特律的衰败令人触目惊心，但接受采访的当地专家表示，这对中国来说，意味着很多机遇。博伊尔说，中国公司可以在底特律找到很多机会，底特律有大量的土地，而且非常廉价。整个大底特律都会区仍是美国汽车设计、销售以及企业后台服务部门的重要基地。此外，底特律地理位置也很好，与加拿大隔河相望。他说，除汽车业，底特律现在城市里有很多土地，政府规划的一项内容是要发展城市农业。同时，底特律位于大湖区，有很多水，人们也在探讨在水的利用和开放以带动经济方面做更多文章。

　　提到中国，“底特律的危机会不会发生在中国城市”也是美国学者很愿谈到的话题。麻省理工学院城市研究与规划系学者布伦特·瑞安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中国城市不会出现与底特律相同的危机，但应避免城市的过快扩张，警惕经济过快减速造成的贫困和失业问题。

　　瑞安说，过去30多年来，中国的城市化发展很快。他认为，中国的城市要避免过快扩张，否则，交通拥堵、环境污染等问题就会出现。但瑞安强调，中国的市政结构与底特律有很大不同。中国城市从上一级政府获得财政支持，因此，底特律的危机不会以相同的方式在中国城市中发生。当然，中国一些城市可能发生与底特律类似的麻烦，如果经济过度减速，就会出现就业减少和社会贫困问题。但瑞安认为，中国同样有可能避免这些问题，因为中国的社会单一，不像美国那样存在严重的社会分裂。瑞安说：“在底特律，许多市民选择直接搬出城市，而不是想办法来解决问题。”

　　谈到底特律衰败对中国的警示，博伊尔建议说：“最重要的一点，中国城市的经济多元化很关键，一个城市不能完全依赖于一个产业，底特律就太依赖汽车制造业。”丁磊也建议中国的城市管理者，要做好区域间、城乡间的统筹。他还说，中国的城市也需要处理好族群之间的关系，尽管中国没有种族问题，但对外来农民工一定要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