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丝·门罗去世:她在世界一隅,慢慢挖出生活的奥秘

作者: 第一财经   日期:2024-05-16 10:54 阅读:0  来源:第一财经  
分享到:
邮箱:

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1931.7.10~2024.5.13)

据第一财经报道,一场争论正在晚餐会上发生,这里有几个名字:瓦雷丽、乔治、露丝、金伯丽、安吉拉、罗蓓塔,其中有的名字提议,有的名字驳斥,有的名字旁观。他们的主题是教堂。乔治说:“尖拱门不过是种时尚。”戴维说:“不是,建造大教堂的人‘跟我们不一样’。”金伯丽赞同:“跟我们很不一样。”

瓦雷丽另起炉灶,说到了她老早受到的教导:“尖拱门是罗马圆拱门的发展。罗马人想要让建筑更富于宗教气息,就开始造尖拱。”“蠢话,”乔治立刻反驳说,“尖拱在埃及人那里就有,圆拱比尖拱复杂,把尖拱说成是圆拱的发展,那是基督教会编的故事。”露丝插嘴:“好吧,也许圆拱的工艺是复杂,可我觉得圆拱让人感觉压抑。”

金伯丽再次使话题分岔,她说,尖一定表达了人们的“某种深刻的企望”,因为据她所知,那时的大教堂并没有建筑师设计,而是教众自发建造的。此时安吉拉的声音响起:“我听说他们是有建筑师的……我甚至知道他们是谁。”“我认为金伯丽说得没错,”瓦雷丽插话,“在那些大教堂里,你能感受到那些人的愿望;你能从建筑中感受到基督教的情感……”

“你的感受算什么,尖拱门是十字军从阿拉伯世界带回来的……”这又是谁的声音?得继续往下读。

艾丽丝·门罗继续写道:

“金伯丽的脸非常粉红,但却露出了善意的微笑。瓦雷丽因为非常不喜欢金伯利,所以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来搭救她。瓦莱丽从不介意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否很蠢,她会一头扎进任何谈话中,让谈话偏离争论的轨道,让人们开怀大笑,平静下来。露丝也有点燃气氛的本领,不过她的点燃似乎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平静地,几乎是在不经意间,因为她踏实地遵循着自己的思路。那么,戴维呢?”

真正搞明白门罗笔下的一段对话里,谁是谁,什么话是哪个人说的,语气如何接上或者如何转换,同时妄想不掉一把头发,是不太现实的。我猜想,惯读中文的读者,只有接受过《红楼梦》操练的人,才能有热情来仔细地研究这种段落。但下面,门罗继续写到了在场的两名旁观者的看法:一个戴维,一个罗蓓塔,戴维在注意安吉拉的举动,而罗蓓塔在沉思金伯丽:她被两面夹击,一面是安吉拉,一面是不屑于基督教信仰的乔治。金伯丽保持微笑,很不容易,这微笑会“预料”到乔治的火气吗?不会。相反,它预料到所有人都会七荤八素,自找烦恼。“谁赢下争论又有什么要紧?因为对她,金伯丽来说,所有争论都已经赢下来了。”

能对最后这一句拍案大赞,能领会到其中对一位虔敬、得体的基督徒的内心状况的淡淡的、讽刺性的暗示,这样的读者,大概才可以自谓“门罗之友”。

这样的读者,大概率无法出在以中文为母语的人群里。门罗的小说从各个方面都反对中文的阅读习惯。想要快速被情节抓住的读者一定会弃卷而去,想要欣赏“美文”,或是新颖的写作形式的读者,也很难耐得住性子。就仿佛要为她付出的心血寻求报偿,艾丽丝·门罗的故事,总是向读者索求时间,索求耐心,索求视力,她要求读者克服对“一个短篇小说为什么总也读不完”的困惑。此外,门罗珍视生命,不会轻易地用写死一个人物的方法来推进一把情节,这都足以激发读者的畏惧。

译者被门罗的语言折磨得不轻,而勇敢的读者,必须善于从普通的词汇里去想象原文。说句奉承话,门罗的写作,和另一位英语小说写作的大家——菲利普·罗思一样,改变了读者的语言感受,而她不像罗思那样炫耀文笔华丽,她往往是用一些形容词和副词串,四两拨千斤地牵动你的想象,使你觉得,用“细腻”一词来形容都显得不够细腻了。

举些例子:她写一个12岁的女孩“清教徒一般地蛮不讲理”——“puritanicle and outrageous”,两个词,不见得生僻,一脚踩碎了你的知识储备。

她写已婚女人进入“第二个青春期”时“做梦般地叛逆”——“dreamlily rebelious”,你感觉真相揭开了一角,却必须把整篇小说读完,来理解她的意思。

她写养老院的老太太“诡诈而讨人嫌”——“crafty and disagreeable”,两个词,就连它们短促和拖长的节拍都过于贴近真实的印象,精准得冷酷但又别有一种同情。

还有一名女士,她声称知道前夫是怎么觉得的,同时又感觉现任男友鄙视她。她的朋友来了一句:“我怀疑事情是否如此对称。”——这回答,简直了。

门罗在获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前已经写了六十年的短篇小说。她获奖的时机,用事后之明来看,是很关键的:女性写作,似乎从她这时起,才被真正认可了。此前的110年间,诺贝尔文学奖统共只给了十二三位女性,在门罗之后,斯维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托卡尔邱克、露易丝·格吕克和安妮·埃尔诺,十年里就有了四位。

诺奖最大的恶名之一,是它的“伟大男作家情结”,对门罗(特别是她还没有写过长篇)的承认,同时忽略对夺奖呼声一向很高的罗思,可以看做总算是顺应了时代发展。乔纳森·弗兰岑当年甚至在《纽约时报》上写,门罗是不会写一本书叫《反加拿大阴谋》的,暗讽罗思写过的一本绝对大男人主题的畅销小说《反美阴谋》。

弗兰岑讲,门罗的卓越遮蔽了她的名声,这一点“令人沮丧”。不过,“女性写作”的旗帜,很能为门罗赢得关注。她早期的故事里,有一个讲到小女孩伪造情书,以自己父亲的名义写给保姆,女性的身份,把小姑娘和保姆——两个世界、两个阶层的人连接在了一起;她写过来自半文盲家庭的女性爱上了识字的男人,这男人拿出了暴力,可门罗有能力把故事写得既不自虐也不控诉。到了一定年纪的女性,失去了性吸引力,却对性有更好的认识,尽管这意识常常是偶然所得。被爱的“熟女”感觉到了对方的蔑视,她也设法回报以同等的蔑视。

这些书写当然都打上了性别的烙印。较晚近的获诺奖的女作家里,多丽丝·莱辛比门罗高产得多也自恋得多,安妮·埃尔诺则更有公共知识分子的抱负,常常像个社会学家一样写作。门罗比她们更为“孤僻”,她好像满足于在加拿大小城的一隅,慢慢地挖出人生活里的种种奥秘。她的女性主角,总是被一些诱人的未知事物所俘获,当她用一道道形容词词链描述她们(和他们)的时候,这神秘的事物就露了脸。它到底是什么呢?门罗不回答,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请读完”。而那些急于想从“严肃文学”中有所收获的人,自然就转向媒体的报道和短评,去听信一个个易于理解的关键词了。

版权声明
1. 未经《新西兰天维网》书面许可,对于《新西兰天维网》拥有版权、编译和/或其他知识产权的任何内容,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或在非《新西兰天维网》所属的服务器上做镜像或以其他任何方式进行使用,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2. 在《新西兰天维网》上转载的新闻,版权归新闻原信源所有,新闻内容并不代表本网立场。

版权声明
1. 未经《新西兰天维网》书面许可,对于《新西兰天维网》拥有版权、编译和/或其他知识产权的任何内容,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或在非《新西兰天维网》所属的服务器上做镜像或以其他任何方式进行使用,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2. 在《新西兰天维网》上转载的新闻,版权归新闻原信源所有,新闻内容并不代表本网立场。

新闻评论须知

· 请您文明上网、理性发言

· 尊重网上道德,承担一切因您的行为而直接或间接引起的法律责任

· 您的留言只代表个人意见,不代表本站立场

· 天维网拥有管理笔名和留言的一切权利

· 您在天维网留言板发表的言论,天维网有权在网站内转载或引用

· 天维网新闻留言板管理人员有权保留或删除其管辖留言中的任意内容

· 参与本留言即表明您已经阅读并接受上述条款

验证码:
×

查看所有评论  共( 条)

Click here

Advertising With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