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伤人”事件背后，上海野生动物园里的安全隐患

孙萍（化名）忘不掉10月17日下午看到的那个场景，“整个过程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是真的。”她告诉本刊记者，她是在下午四点多坐上开往猛兽区的游览车的。载着乘客的游览车先是到了食草动物区，有一群羚羊在打架，孙萍还拍了视频。紧接着，她车子又经过了狮子和老虎的饲养区，它们基本在草丛或者是树下玩耍，安安静静的。

随后进入的熊区则有些不一样。孙萍看到一群熊在路边上移动，第一次见那么多熊，她有些激动，但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它们好像“抬”着一个东西。这群熊的旁边有一台挖掘机，旁边还有一只离群的熊，它正试图进行攻击。挖掘机里的人在往外丢东西，想把熊赶走。

车子往前继续开，整个车子上的人都震惊了，他们发现，被熊“抬着”的是一个人。孙萍还是不敢相信，直到她后来看到草地上留下的两只鞋，鞋的旁边几米处，还有一台涂着斑马条纹色彩、装着铁丝网的车。“它们像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拖着那个人往草丛里移动。”

10月18日下午，上海野生动物园官方网站发布通告称，10月17日下午，上海野生动物园发生一起动物意外伤人事件，园区工作人员在猛兽区(车入区)实施作业时，遭受熊攻击，致使一名工作人员不幸死亡。对于这名工作人员，通告中没有提与他相关的任何信息，没有年龄、没有姓名。孙萍在现场看到的那台“斑马车”就是他的作业车。

上海野生动物园是国内最大的国家级野生动物园，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其主打特色之一就是可乘车进入放养区，与猛兽及大型食草动物亲密接触的旅游活动。遇难的是一名饲养员。他的一位朋友告诉我们，他才26岁，是上海人，在动物园里饲养老虎，才工作两年。事情发生时，他正开着车在熊区监督挖掘机工人施工，没想到挖掘机突然出了故障，车里的工人下车查看情况。他连忙下车去提醒，在回车上的一瞬间被熊攻击。

“施工人员和车辆是不能在猛兽活动时进入猛兽区的。”多名动物园饲养员告诉本刊，在动物园区进行施工作业前，一定要将动物进行隔离或者送回笼洞之内。这在2017年住建部批准的《动物园管理规范》中有着明确的规定：维修人员进行维修作业时应将维修区内的动物隔离，保障动物和维修人员的安全；在动物展区外维修作业时应进行施工围挡，设置通告和警示牌，并设置有效安全防护区，保障游客的安全。

根据财新网的报道，上海野生动物园的工作人员提到，每次施工人员进入猎豹区、非洲狮区、虎区施工时，饲养员都会用食物引诱，将动物全部收回兽舍后，工人才会在外边施工、维修。但因为熊区的熊数量多，引诱回兽舍的难度大，情况则不一样。他提到，即使在日常中，熊区的动物也不是每次都要回到兽舍，而是在野外喂食。

在熟悉动物的人看来，这显然是一种危险的行为。西宁野生动物园副园长齐新章告诉本刊，猛兽的活动场、内舍、内舍操作走廊、外界之间有层层闸门、锁，这些本身就是一种保护方式，时刻确保人兽的绝对隔离。

图｜视觉中国

北京的一位饲养员孙本（化名）说，熊本身是一种独居动物，野生动物园的群养模式下，它们自身会有很大的压力，尤其是对处于弱势的熊来说，它们需要释放这种压力，会自然地将矛盾转向比他们更弱的对象。“你看到一群熊在那里很热闹、活泼，其实这可能是它本身躁动的一种表现。”孙本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与人接触，就很有可能发生危险。

事实上，这不是上海野生动物园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故。就在“十一”假日前，园内的亚洲象馆也出现饲养员被大象踩伤的事故。2015年，在上海野生动物园，一只3岁的小黑熊跟随投喂车由熊区进入虎区，最后被五六只老虎咬死。当时上海野生动物园发布的公告提到，熊区和虎区之间由两道铁门隔开，地面均安装有7000伏的脉冲电。园区将事故的起因归结为熊进入了“监控死角”。另一件事故则发生在1999年，一名驾驶员在猛兽区下车查看大巴故障时被老虎咬死。

“动物园产生的安全问题并不是偶然的，对于动物园来说，任何动物园从管理上都要确保游客安全、饲养员安全、动物安全，如果没做到就说明在管理细节上不到位。”一名动物园的管理者告诉本刊。

图｜视觉中国

一名北京的专家告诉本刊，其实这几年，业内对公众乘游览车进入猛兽放养区是有着异议的。“动物园的一个功能是对公众进行自然教育，这就需要去观察动物的自然行为，它们是怎么生活的，吃什么，彼此之间怎么交流。车进入动物的生活区，让游客跟动物亲密接触，对动物影响是非常大的，本身就是对其生活的一种扰乱。动物在这样的环境中会有什么样的行为是很难预料的，所以危险也是潜在的。”他说，国内已经有动物园采取了更为科学的游览方式，这些动物园在猛兽区和游览道路之间建立壕沟、障碍，既能满足人们亲近动物的想法，又能够最低程度的打扰动物，“但许多动物园管理者并不能接受这种模式，认为不够刺激，吸引不到游客的到来。”

“目前国内大多数的野生动物园第一目标都是营利。野生动物园距离市区远，门票也贵，所以很多项目都在努力吸引游客上做努力。”上述专家说。

图｜视觉中国

2016年，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的首席科学家孙全辉曾在微信上发了一篇名为《请拒绝上海野生动物园的抱小老虎邀请》的文章。在当时，上海野生动物园为了吸引游客，开辟了一个与小老虎亲密接触的互动区，游客只要出30元就能与小老虎合照。为了拍照效果，当小老虎状态不好时，工作人员会拍打幼虎头部使其睁眼，有时还不小心会摔在地上。“在野外，小老虎一般要跟母虎待两年学习生存技能，现在小老虎被迫过早与母虎分离，压力巨大，加上生活空间狭小贫瘠，会出现刻板行为、健康问题等。”

孙全辉说，动物园应该承担教育、展示和科研的功能，而不仅仅展示稀有性和奇特性。他认为现代意义上的动物园，要把动物放在第一位，把对动物的尊重及人道管理置于各项工作的首位，是“动物保护中心”和“自然教育场所”，应该从满足动物各项需求的角度合理设计动物的圈舍和展示方式，为动物尽可能提供多样化和模拟自然状态的生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