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大学性侵案：华裔女生受害者4年后出书现真身

2015年，20岁的斯坦福学生、校游泳队明星运动员布罗克·特纳参加学校派对喝醉后，在会场外一辆垃圾车后面强奸了一名醉到不省人事的女子。2016年6月，考虑到特纳是个“有前途、初次犯的精英学生”，案件主审法官亚伦·珀斯基仅对他做出了6个月监禁、缓刑3年的判处。

审判结束的第二天，美国新闻网站BuzzFeed发布了被侵犯女性Emily Doe的完整法庭陈述。这篇7244字的声明不仅倾诉了身为受害者的痛苦，还强烈抗议了特权对审判的影响以及法律系统处理性侵案的方式，一经发布便迅速在网上被疯狂转发，短短四天内获得了1100万次的点击量，连美国时任副总统拜登也亲自致信了Emily Doe。

这桩性侵案的审判引发了社会各界的众怒。过轻的判决遭到了美国民众强烈的谴责，成为了震惊全美的斯坦福“精英学生”性侵案。

近日，Emily Doe再次频繁出现在了美国各大媒体的头条上。但这一次，她告别了自己的化名，以真名出版了案件回忆录《知道我的名字》（Know my name），“我叫Chanel Miller，我有一半中国血统，我的中文名叫张晓夏”。

为致敬张晓夏，斯坦福大学文学教授David Palumbo-Liu及几名学生在2015年性侵案发地安置了一个虚拟牌匾，上面写着张晓夏说过的话。图据《洛杉矶时报》。

“我花了一年半时间治愈创伤，而他只需要在监狱里呆3个月？”

据《大西洋月刊》10月2日报道，2015年1月，张晓夏在斯坦福大学的一个派对上喝酒后，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遭到斯坦福大学学生、校游泳队明星运动员布罗克·特纳性侵。当时，布罗克·特纳是斯坦福大学游泳队的明星队员，获得了学校游泳运动奖学金，并且有望代表美国参加奥运会。

在特纳实施性侵时，两名路过的学生发现后上前制止并阻拦其逃跑，随后报警。案件经法院审理后，陪审团一致裁定特纳袭击、强奸等三项罪名成立，按照美国法律最高可判刑14年，最少也要监禁2年，检方给出的建议是判处特纳6年监禁。

然而，负责审理该案的圣塔克拉拉县高级法院法官亚伦·珀斯基，最终仅判决特纳6个月的刑罚，3年缓刑。若狱中表现好，还能减刑3个月。珀斯基量刑的理由是，考虑到特纳“年轻且没有犯罪史”，以及为避免特纳的人生受到潜在的“严重影响”。

2016年，审判结束后，一些斯坦福大学毕学生在毕业典礼当天表示抗议。图据《纽约时报》

这一判决结果震惊了美国民众，他们认为特纳出身富裕，有着“斯坦福高材生”、“未来奥运冠军”的光环，且在案发后包括退休的联邦检察官、高中指导顾问、乐队明星、前任游泳教练等众多有社会地位的人为他写信求情，这些因素最终让他获得了法官的轻判。

即便如此，据《纽约时报》报道，特纳的父亲仍然抱怨称，儿子不应该因性侵入狱。他把儿子的性侵行为称为没有使用暴力的“事件”，儿子的一生都因“20分钟的行为”而被摧毁。他说，儿子在判决后变得抑郁、焦虑，对平时最钟爱的牛排都没了胃口，被定为性侵者这已经是足够的惩罚。

当时，在铺天盖地的报道中，没有关注身为受害者的张晓夏，她仅仅是媒体报道中的“性侵受害人”，加上“23岁”、“来自斯坦福校外”、“派对上喝得不省人事”等信息，许多人甚至对她恶言相向。特纳本人也在庭审中拒绝承认性侵，一直辩称得到了醉酒状态的受害者的同意才有亲昵动作。去年，布罗克·特纳还曾试图推翻判决，但上诉被驳回。如今，特纳仍然在性犯罪者名单上，被禁止进入大学，现在和父母住在俄亥俄州，在当地一家工厂工作。

法官坚持轻判特纳，让张晓夏深受打击。“我感到十分震惊。所以是要告诉我，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治愈创伤，而他只需要在监狱里呆3个月？”她在近期接受CBS新闻采访时谈到了自己得知特纳被判刑时的反应。

于是，她化名Emily Doe写下并在法庭上宣读了长达13页的受害人声明，告诉所有人，作为性侵受害者，自己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我裸着身子站着，护士拿着尺子不停测量我身上各种各样的淤伤……我的下体和臀部，被插入很多棉签、针杆儿、药丸，一台尼康相机对着我展开的腿不停地拍照……”

“我还没有准备好告诉我男朋友或者我父母，我可能在垃圾箱后面被性侵了，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如果我告诉他们，我会看到他们脸上的恐惧，这样我自己的恐惧会翻倍，所以，我就假装整件事情都不是真的。”

“从新闻里，第一次得知我是如何被发现的、如何被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性侵。这就是我如何首次得知到底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接着，在我读完自己被性侵的具体细节后，我读到文章末尾还罗列了他游泳的辉煌时刻。”

“以及Brock Turner说我享受了整个过程。狭隘尖锐的问题连珠炮般地砸向我，试图剖析我的个人隐私、感情绯闻、前尘往事、家庭生活；都是一些愚蠢的问题，堆积细枝末节，试图为那个家伙开脱——为那个在脱我衣服前连费心问下名字都不愿意的家伙。”

“继身体遭侵犯之后，我又被这一连串设计好的问题侵犯了。好像在说，看哪，她的事实陈述前后不一，她神智不清，她实际上是个酒鬼，她大概是想吊帅哥，而他正是个健壮的家伙，他们都醉啦。不管怎样，她声称记起的医院那档事儿都是后来了，怎么能当真呢？布洛克可是前途无量，而他现在被整得简直度日如年。”

据《纽约时报》报道，张晓夏还在法庭上批评了审判过程不公平。她表示，审理、量刑以及法律系统对性侵案的处理方式，从辩护律师询问性侵当晚她的着装，到对性侵者的量刑，都遭到了特权的彻底破坏。她指责法庭的审理优先考虑了特纳的利益，而不是她的；而且最终拒不严惩，因为官方量刑时考虑到他在名校的学业和运动前途将被打断。

她写道：“缓刑官把这一事实考虑在内——他放弃了辛苦赢得的游泳奖学金。布罗克游得多快不能减轻他对我做的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应该减轻对他的惩罚的力度。布罗克是一所私立大学的运动员这一事实不应该成为宽大处理的理由，而应该被用作一个机会，传达这样的信息：不管社会地位如何，性侵都是违法的。”

声明被认为是《汤姆叔叔的小屋》以来美国最重要的历史文档之一

在庭审结束的第二天，这份受害者声明发布在了BuzzFeed上，并迅速在网上发酵，短短四天内就达到了1100万次点击量。美国CNN新闻主播阿什莉·班菲尔德在直播中花了一个小时全文朗读了这份声明。

在今年9月25日接受BBC新闻采访时，张晓夏讲述了自己当时写下声明时的想法：“有好几天，我都起不来床，看不到眼前的路，太可怕了。我不想画画，不想写作，只想睡觉。那样就不用思考了，但那不是生活。我想到了其他年轻女性，她们也在经历这些，退缩、崩溃，从所爱的事情中堕落。她们带着羞耻感回家，这种感觉令她们悲痛不已。这太罪恶了，让她们自己消化负面想法，孤立她们。而不是告诉她们，你应该过充实的生活，你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

美国最大的反性暴力组织“强奸、虐待和乱伦国家网络”（RAINN）估计，六分之一的美国女性是强奸未遂的受害者。每92秒就有一个美国人遭到性侵犯。每一千起性侵犯案件中，有995名罪犯获得自由。

“总有人问，为什么她不站出来呢？”张晓夏说。“因为没有一个可以汇报的机制。受害者为什么要相信别人？我们需要为她们做更多的事。”

在读完了这份受害者声明后，许多与张晓夏有着类似经历的女性纷纷决定挺身而出，鼓起勇气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张晓夏收到了来自全球各地成百上千的信件和礼物，一位女性说，这封声明 “教会了我善待自己。我在学习如何了解自己。”

她还收到了一封来自白宫的信，时任美国副总统乔·拜登在信中告诉她: “你给了她们战斗的力量。我相信，你会拯救生命。”

据BBC新闻报道，张晓夏的案件推动了加州法律的变革，在此案之后，加州迅速扩大了对强奸的定义，并通过了对受害者无意识状态下实施性侵最低判处3年监禁的立法。

除此之外，由于不满对特纳的判罚，斯坦福大学法律教授道贝尔（Michele Dauber）发起请愿，要求罢免法官珀斯基，获得了超过百万民众的签名支持。罢免倡议进入2018年6月的选票，并因支持罢免人数过半而获胜；珀斯基也因此成为加州自1932年以来首位被选民罢免的法官，也是美国自1977年以来首位被罢免的法官。

珀斯基也因此成为加州自1932年以来首位被选民罢免的法官，也是美国自1977年以来首位被罢免法官。图据KCBS

如今，张晓夏的这份声明被收录在纽约四所大学的文学教材中，同时也被美国国会存为历史文献档案，被认为是“继《汤姆叔叔的小屋》以来，最重要的历史文档之一”。

2017年，张晓夏决定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她认为，自己经历了法庭的审判，觉得有责任向人们展示出庭的情况。

“我觉得我有责任写下在没有窗户的法庭里是什么样子，里面是什么风景，坐在证人席上被毫无意义的审讯攻击是什么感觉。”

为了写书，她翻阅了自己案件的所有法庭文件，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不仅让她重新回忆起了那段经历，还让她了解到了家人、朋友当时的心情，“想象一下，这一切都发生在法庭上，每个人都在听，无动于衷。我受不了。”她说道。

在近期出版的新书《知道我的名字》中，她阐述了自己所经历的创伤：从无意识中醒来，在新闻报道中了解袭击细节，告知父母，在法庭上的崩溃等等……

回顾过去，张晓夏表示，自己特别感激那两名骑车经过的瑞典学生，两人目睹了事件发生，并阻止了袭击。如今她的床边一直挂着亲手画的一幅有两辆自行车的图画，提醒她生活还有希望。